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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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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有了時小慢,越馳連越霖都少管。

往常,無論如何,越霖每個月最少要找他一次,也沒其他事,就是要零花錢。越霖花錢如流水,每個月越老師與他會給越霖固定打錢,他也不夠花。但近來,越霖已有兩個多月沒再找過越馳。途中他倒是找時小慢吃過幾次飯,但也僅僅是吃飯而已。

越馳察覺到不對勁,正準備打個電話去詢問,姨媽先打來電話,說是有事要同他商量。

越馳以為是越霖的事,下午也沒事,便直接開車回家。

姨媽見他回來是很高興的,一邊親手給他泡茶,一邊仔細打量他,神態與關心半點不作假。說了些家常話,姨媽吞吞吐吐地說道:“小馳,霖霖說你交了男朋友……”

越馳看她,原來不是為越霖。

姨媽趕緊道:“霖霖說同你一起住在四季裏,這也有半年了吧。”

越馳點頭。

姨媽這才放下心,面露笑容,說道:“你第一次帶人去四季裏,是不是定下來了?如果是定了下來,帶回來給我和你爸看看吧?時間過得快,過些日子就是你的生日——”姨媽嘴快,說到“生日”二字才覺出不對,她偷看越馳一眼,見他還算神色尋常,才又繼續道,“翻年你就三十了,帶回家來看一眼,也好早些定下來。我同你爸爸都知道你喜歡男孩子,咱們家不講究這些,早些定下來,也能早些要孩子啊。你說是不是?”

姨媽說完,還是有些擔心剛剛提到生日的事,看越馳的眼光依然小心。

生日與媽媽,就是越馳心中一輩子的刺,直直刺在心臟中央。

哪怕越馳近來過得實在很是平安喜樂,他也聽不得這些。“生日”兩個字一出,他心中的刺條件反射一般就往深裏刺。

但越馳從不在面上表現。

越馳平靜道:“早就想帶回家來給你們看。”

姨媽一聽,更高興:“果然是你認定的!你喜歡,我們都喜歡,霖霖說他人很好,還說他們一樣大。”

“是一樣大,他比越霖大幾天。”

“要不就這周吧,這周帶回來,如何?”

越馳沒立刻應下,他的確早就想把時小慢帶回來。可是他不知該如何同時小慢說家中那本爛賬。時小慢也從不與他說家中事,這點他們倆倒是一樣的。時小慢興許也是自卑吧,就如同他。

沒錯,永遠高高在上的越馳因家庭的事而隱隱自卑。

他因父母的關系,從未有一天曾體會過親情,他的性格是殘缺的,感情也是。他害怕自己有精神病,他羨慕而又嫉妒每一個家庭和睦的人。

他沒有,他怨恨,卻更想擁有。

這是個魔咒,從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套在了他的身上,解不開。

其實時小慢的存在或多或少是拯救了他些許,最起碼,如今的他會嘗試著想辦法將這件事告予他人知道。

只是,暫時,他依然還是說不出口。說不出他的父親母親共同出軌,更說不出他的母親恨他,還想殺他,等等。

他不想被人可憐。

他未立即應下,姨媽也不勉強,只是叫人打包了許多吃的,交給他,說道:“都是我親手做的,帶給小慢吃。”

“好。”姨媽也是熱心,越馳朝她笑了笑。

姨媽眉眼也彎了起來。

越馳順勢就問:“這陣子可有人來煩您?”

“沒什麽,無非就是那麽些。”姨媽說著,嘆了口氣,“我都習慣了,自上次那只狐貍精後,你爸也發了一通脾氣,沒人再敢來家裏鬧。”

越馳偶爾也會覺得姨媽有些可憐,她才是最無辜的一個,可是姨媽這樣的性格,誰也不好說,如今的境況到底是不是對她最好。

既說到那只狐貍精,姨媽又多問了一句:“對了,去年那只狐貍精,是離開上海了吧?”

越馳點頭:“吩咐他們將她送回了老家。”

“她老家是哪兒的啊?”

這樣的小事,沒人同他說過,越馳搖頭:“我不知。”

“沒事,送走就好,可千萬別再來這樣的狐貍精了。”姨媽又小聲嘀咕道,“她會彈琵琶,彈得特別好。”

她很小聲說的,越馳還是聽到了。

他媽也會彈琵琶,越老師與她就是因琵琶相識,當年越老師送的定情禮物還是一把定做的琵琶。那把琵琶,最後隨著所有遺物一同燒了。

是越老師親手燒的。

興許是因生日漸近,他媽的忌日也漸近,一旦被挑起,越馳心中刺痛的同時,還有些難過。

離開家後,越馳迫不及待想看到時小慢。他給時小慢打電話,電話占線。

他開車去公司,他甚至顧不上暴露兩人的關系。

若是再看不到時小慢,他滿腦子、滿心間都是他媽在療養院與他撕扯在一起,既猙獰到令人厭惡,卻又蒼白到令人同情、可憐的模樣。

他走進三十五樓時小慢的辦公室,時小慢卻不在。

他忽然出現,眾人紛紛站了起來,看著他不敢說話。

唯有經理知道時小慢與他的關系,經理從裏間的辦公室出來,叫他“越董”。

越馳這才清醒一些,轉身出去,皺眉問道:“他人呢。”

“小慢請了兩個小時的假,就在半個小時前。”經理趕緊跟出來,回答道。

“好。”

越馳走進樓梯間,給保鏢打電話。自上次時小慢被程繁繁欺負後,他已命人暗自跟著時小慢。

他只想看到時小慢,立即,馬上。

離公司一條街的一家咖啡店裏,時小慢坐在角落裏,局促而又緊張地低頭。

他的對面坐著一位中年女人。女人有一副精明的長相,相貌很漂亮,但她過分瘦,使得原本的漂亮與精明都大打折扣。往前倒二十年,必是個大美人,只可惜歲月與生活不饒人。

時小慢今年已是二十二歲,二十二年裏,他與他媽見面的次數,一只手掌就能數清。

上次見到他媽,還是他十七歲的時候。

他媽回來給他辦過商鋪的手續,五年前,他媽還不是這般,當時依然漂亮。爸媽離婚後,他媽據聞嫁得很不錯,對方是個小老板。

這五年間也不知發生了什麽。

時小慢不太敢看她,媽媽,這個名詞,於他而言,童年時代表著向往,如今呢?

他也不知。

“李奶奶告訴我你的公司地址。”時母先說話。

“噢。”時小慢應聲。

“你長大了,很帥氣。”

時小慢依然低頭,不知這話要如何接。時母說完那句話,久久沈默,時小慢坐立不安。正是最不安時,時小慢聽到哭聲,他立即擡頭,卻看到他的母親在哭。已不覆年輕與美貌的中年女人哭起來,甚是可憐。

血緣關系從來假不了。

時小慢抖著手趕緊拿起桌上面紙遞給她,焦急道:“您,您別哭啊……”

時母捂著眼睛,細聲哭著問:“小慢,你是不是很怪我?”

“……”

時小慢不作聲,她哭得更慘烈。沙啞哭聲傳進時小慢耳中,時小慢的眼睛也跟著紅了。

時小慢帶著紅通通的雙眼回到公司。

越馳站在八十九樓自己的辦公室裏,接到保鏢的電話:“大少爺,小慢少爺回公司了。”

“好。”越馳放下座機。越馳不知還應該不應該去找時小慢,因姨媽那番話,本該一個月後來臨的那股情緒提前到來。他自知此時的自己很不正常。

他依然站在落地窗前,望著窗外斜灑進來的夕陽。

門被敲響,他沒轉身,門被輕聲推開。

“越馳……”時小慢的聲音響起。

越馳回身,時小慢紅著雙眼看他。越馳知道有個陌生女人來找時小慢,對方什麽身份,僅靠描述,就能大約猜出來。

“越馳。”時小慢又叫了一聲,朝他走來,走到他面前就伸手攬住他的腰。

身前有體溫,心間似乎熨帖了那麽一些些。

越馳低頭,還能發出溫柔聲音:“怎麽了?”

時小慢搖頭,將他又抱得更緊些。

越馳覺得他跟時小慢都很可憐。

只是不知時小慢的母親這回因何而來。

時小慢沒有與越馳說他媽媽的事,越馳也裝作不知道。越馳的情緒並未有好轉,自十歲那年起,每年都這般,沒一個月,他緩不過來。再多的心理醫生,也毫無用處。

曾有一位大膽的醫生勸他去他媽的墓地上看一眼,說是看過一眼,興許就好了。

結果那位醫生被突然暴躁的越馳給踹了出去。

錯的是她,憑什麽要他越馳去主動見她?

心病根本好不了。

時小慢陸陸續續又與時母見過幾次,時小慢並未與越馳提起,越馳卻全都知道。

只是保鏢也不敢離得太近,越馳也不許他們在時小慢身上或者手機上裝監控,無法知道他們在說什麽。

時小慢初見他媽時的那股覆雜情緒倒是漸漸減緩。

半個月後,他們倆已能平靜坐下來吃飯。

初時,時小慢也以為他媽是有目的而來,可他媽從未對他有過任何要求,他信了他媽說的“只是想念他”,才來看他。時小慢從未有過母愛,成長過程中,也曾因父母的拋棄而起恨意。但他本質是個綿軟的人,很快便都忘了。

這天,時小慢在一樓買了咖啡,去送給越馳。

他是想趁此機會,與越馳說他家中的事。從前他的確難以啟齒,就是此時,他也有些不敢說。但他不願意騙越馳,他媽媽人在上海,他不能不告訴越馳。

有些事,總要告訴越馳。越馳是他最親密的人,他不能隱瞞。

除去那件不得不隱瞞的事……

時小慢做足心理準備,上樓去。

誰料,越馳開會去了。助理姐姐倒在,時小慢給他們辦公室的人都帶了咖啡。他們紛紛謝了時小慢,與時小慢最熟的助理姐姐拉著他說話。

“最近好忙,越馳經常加班。”時小慢先心疼道。

“可不是。”助理常幫越馳訂酒店或者機票,自是知道越馳的出生年月日,跟隨越馳五六年,她其實早發現了。每逢生日前後那一個月,越大少爺就會變得格外工作狂。助理跟的時間久,隱隱是聽到過些許傳聞的,但她從不敢多嘴。

現下,時小慢在眼前,她有些猶豫。

越大少爺到底有多喜歡時小慢,她最知道。要她說,時小慢怕是真要做“越大少夫人”了。越馳雖冷漠,對下屬其實不賴,只要事兒辦得好,雖沒什麽語言誇獎,物質上的獎勵從來都很足。助理辦事能力很不錯,還當真沒怎麽被越馳訓斥過。跟久了都有些感情,尤其她常處理的是越馳的一些私事,她其實挺希望這位大少爺能打開心結。

她看著時小慢的側臉,反覆思索,準備豁出去把自己的一些推斷告訴他。

時小慢的手機響,他抱歉道:“我接電話。”

“好。”

時小慢接了電話,就說有事得先走。助理姐姐嘆氣,喝光那杯咖啡。

時小慢跑到上次那家咖啡店,見到他媽,他笑著喊了聲:“媽。”

時母勉強一笑。

“吃飯了嗎?給您點些吃的?”時小慢詢問,邊問邊打開菜單。

“小慢,我有件事想跟你說。”

“你說啊,我聽著。”時小慢低頭看菜單。

“小慢……”時母踟躕了會兒,“你叔叔,他——”

時小慢點頭,示意她繼續說。

“他有個廠子,你是知道的吧。”

“嗯,您說過,服裝廠。”

“是是,去年開始,廠子效益就不好,你叔叔他急著付布料廠的定金與工人的工資,實在是沒辦法,借了,借了……”

時小慢察覺到不對勁,慢慢擡頭看她。

時母困難地咽了口唾沫,硬著頭皮道:“借了高利貸……原本以為年底結了賬就能還上,誰料工人鬧事,有個年輕姑娘的胳膊被攪進機器中,殘了,又賠了五十多萬。這五十多萬也是借的高利貸……”

時小慢的心在一點點地變涼。

時母低聲問道:“小慢,你能借點錢給媽媽嗎。”

時小慢的手還拿著菜單本,他的手指收緊,很久才出聲:“我沒有錢。”

“你,你沒有錢,你那位有錢……”

時小慢看著眼前這張臉,他幾乎以為自己要哭了,但他沒有。

似乎本就該如此,這半個月只不過讓他做個夢,那個小時候曾數次夢到過的“媽媽回來了”的夢。眼下夢醒了,卻比任何一次都要狼狽與可笑。時小慢放下菜單本,起身想走。時母一把拉住他,急促道:“小慢,你要幫幫媽媽,你弟弟他還小,你叔叔已經因為欠錢被抓進派出所拘留。你真的要幫媽媽!”

父母不願給生活費與學費,爺爺為了讓他吃飽飯,寒冷冬天穿著破舊的棉襖,在舊街上推著火爐賣烤山芋。一斤才要一塊錢,還要被其他小販欺負時。又有誰幫過他們?

那個時候,媽媽在做什麽?所謂的弟弟又在做什麽?

時小慢掙脫開她的手,時母往前撲,連哭都不哭了,只是急道:“小慢,就算他不願給你錢。你把丹陽的房子跟鋪子先給媽媽好不好?好不好?”

時小慢想起爺爺冬天站在寒風裏烤山芋的模樣,再想到爺爺臨終前對他說“小慢啊,這房子是爺爺給你的,誰也搶不去!”。爺爺根本不知道,這房子不是他說是誰的,便是誰的。得到房產局過戶。若不是因他高中時出了那件事,他爸嫌他丟人,又怕落人口舌,那個他從小住到大的房子,還真不一定是他的。

爺爺守了一輩子的房子,她是哪來的臉面說出這些話?

時小慢甩開他母親的手臂,大步走出咖啡廳。

時小慢再不願與他母親見面,時母給他打電話,他始終不接。

到這個份上,時小慢再沒臉將家裏這些事告訴越馳。

越馳是他時小慢最獨一無二的存在,誰也不能侮辱他。

時母並不放過時小慢,開始給他發短信。若是以前的時小慢,興許還會手足無措。但他已不是從前的時小慢,他刪除每一條短信,將時母的手機號碼拉入黑名單。

時母換號碼給他發短信,再給他打電話。他拉黑號碼,總會有新號碼來。

時小慢實是被這件事攪得有些心神不寧,他不可能給他媽錢,他本身也沒錢,他也更加不可能問越馳要錢。他索性關了手機,眼不見心不亂。他心神不寧的同時,自是難以發現越馳近來的不對勁。

越是這個時候,越馳便越發敏感,他完全看得出來時小慢的煩躁。

更何況,但凡時小慢與時母見面,就會有人告訴他。

上回見面,兩人拉扯的事,保鏢也盡數告知。

說來自那回後,母子倆已五天未見面。越馳看到時小慢煩躁,自是也不舒心。他一直等著時小慢與他說,可是並未等到。

他的生日越來越近,他又開始反覆做那個夢。

十歲的生日宴上,家中的老管家來對他說:“大少爺,夫人,不,不是,孟女士,過世了。”

他一次次從夢中驚醒,渾身冷汗。

滿腦子都是那句“孟女士過世了”。

身邊時小慢睡得也不是很安穩,他不忍心叫醒時小慢,摸到床頭的手機,急急忙忙地就去開機。開了機,他才發現這是時小慢的手機。

一打開,便進來很多短信。

——你那位給李春霞買了新別墅,三百多萬!她天天得意!跟所有人炫耀,說是托你的福!你都把自己賣給男人了,你還要什麽臉?你圖的不就是這個?他那麽有錢,你現在穿得這麽好,他肯定願意給你花錢,隨便問他要點,就能救我的命!你能給外人錢,為什麽不能幫幫我!我是你的媽媽啊!

——媽媽求求你了,救救我吧。你過得這麽好,不能不管媽媽啊。

——他那麽喜歡你,你要是張不了口,你找他身邊的人要,他們不敢不給的!

越馳關了手機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快完結啦,有點小波折,我覺得不虐,害怕的可以攢幾天完結了一起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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